尽管当前癌症治疗的手段不断丰富，仍然有很多患者无法得到治愈，潦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那么，这些临终患者都在思考什么？对医生的心理疏导有何借鉴？对普通人的人生态度有何影响？

本文节选《遗愿清单：一个临终关怀工作者的手记》的部分内容，该书的作者纪兹恩是一名工作十余年的临终关怀工作者，以陪伴临终者走过生命最后一段旅程为工作内容的他，陪伴了这位38岁癌症患者林子文走完了人生最后时刻。节选部分为林子文写给作者的信。

不知道我会不会把这封信最终给你，也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收到，如果没有，就算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梳理吧，我觉得我应该写一点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你却是最适合第一个阅读它、保留它的人。

首先，我必须用我最后的全部的力量向你表示感谢，因为你，我才得以幸福地离开人世，你让我重新理解了死亡和生命，谢谢你。

我第一次知道我得了胃癌是在五年前了，那个时候，我歇斯底里地发怒，那个时候我才33岁，一开始是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身体的状况让我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后来我很愤怒，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这是我那段时间常常会说也常常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对我说：为什么不能是你？是啊，为什么不能是我！于是我决定去找你，不是想着怎么活下去，而是要如何死，纵使死亡，也必须要让我弄明白一些事情，关于生命的那些事。

我没有想到纪慈恩居然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二十几岁，真的不足以参透生命。而你也真的告诉我，你不可能给我任何答案。

无论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你一直在问我问题，最终，是这些问题让我找到生命的意义，让我可以无怨无悔地离开这个世界，虽然我对我的生命只有这么短还是有委屈。

我来找你，不是想活得更久，而是想活得明白，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你说的，悔悟已来不及的那份对自己的仇恨。于是想留下一些什么告诉后人，活着的时候千万不要只贪图享乐，或只顾着追求名利、职位、舒适，一定要想想你活着的目的和价值，不然，到你临终的时候，你会恨死自己。我现在觉得大部分的生命不是被病痛疼死的，是对自己过去的生命懊悔而死的。我也觉得，到了人生最后的日子，有一次审判，老天似乎在用一种神性让你必须要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一个审判。也许，我这么说，仍然不能唤醒那些在沉睡的人，我也突然明白纪老师你所说的，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去“错”，也许大多数人注定要到了来不及的时候才悔悟，就像我。

我想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体力还可以的时候放弃所有的治疗，不远万里来到大理，找到你，去解决最重要的问题，而不是躺在床上等死。对此，我仍然为自己喝彩，惭愧的是，这几乎是我38年的生命里做的唯一对得起自己的事情，但是仍然不晚，对吗？

我问你，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你说：“我怎么知道你的生命是为了什么？就像你问我癌症有多疼，我怎么知道有多疼，我又没有得过，就算得过，我们的疼又怎会一样？”

我深深、深深地被震撼了，我以为你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那个答案是那么诱人。后来发现，这是我们犯了一辈子的错误，我们总是渴望别人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就像你说的，父母告诉我们要好好学习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一样，就像他们要求我们结婚又不关心我们是否幸福一样，我们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前人告诉我们这样是对的，这就是生活，却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于是，到快死了，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活着，我现在真的恨死这些总是给我们答案的人，作孽啊！谢谢你，纪慈恩，你没有给我答案，让我得到解脱。

但是，最终，我还是有了答案。

但是，慈恩，你仍然是残忍的。

你问我，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说是为了一份事业，让自己活得有价值。你问我，你现在觉得这份价值的内容是什么？我想了很久很久，只能总结说，这份职业让我有面子，父母有光，别人羡慕。你说，这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呢？

于是我哭了整整一个小时，你走以后，我站在天台上放声骂街，没有！没有！除了它给我的一份收入以外，我没有获得任何东西，甚至它摧毁了我，因为长期的工作压力和劳累，我得了癌症。

你又问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价值？

我说作为母亲，我觉得我有价值。你说，它的内容呢？我突然发现，我所谓的价值感是我一厢情愿的，我刻板的、自我的教育模式让孩子一点也不高兴，我不过想把她塑造成另一个自己。

我很绝望，我真的很绝望，那一刻，我多想乞求老天多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去弥补遗憾，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让孩子做她想做的事。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纪慈恩，我嫉妒你，你二十多岁就明白了我到死才明白的事情，我也恨我自己。其实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你，我也动过来找你的念头，可那时觉得知道了生命与死亡的事，好像不那么重要。

我亲爱的亲人、朋友、孩子和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醒醒吧，不要成为我，不要到将死之日再来悔恨，不要让自己来不及，千金难买“早知道”。

但是现在，我又没有那么怨恨了，至少我明白了，我到了下一个世界会重新开始。谢谢你，慈恩，你至少让我比其他人更明白人生，很多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这一生为了什么。这个很重要，这个真的很重要，相信我。虽然我不能弥补了，但是我醒来了，我想，这是你，纪慈恩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也是我此生做得最美好的一件事，虽然还是晚了点，但是也没有那么晚。

我知道我的生命没多久了，但我突然很踏实，很安心，因为困扰了一生的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我要去下一个世界弥补我此生错过的事，希望我的这封信可以让更多的人不要再犯我的错误，不要把一切寄托在下一世。

美丽的慈恩老师，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你那颗善良柔软的心将我改变，我会记得你，永远，祝你幸福，我知道，你一定会幸福，高贵的灵魂会得到最好的一切。

再见了。我的人生导师，我爱过的世界。

林子文

2015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