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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
拒绝
同意
拒绝
同意
不同意并跳过
下夜班后我站在医院门外,头顶着没有温度的太阳才突然觉得似乎昨天还被困在秋老虎的余威里,今日便突然要穿上棉袄了。
有人告诉我南京的春天来得很早,也有人告诉我南京的冬天来得也很早。
整日在急诊室里来回奔波,我似乎只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冷暖,而从来没有在意过春来的消息。
常年在抢救室中反复挣扎,我似乎只看见了死神病魔的身影,而从来没有听见过冬去的信息。
或许,春天太短。
或者,冬日太久。
冷风吹过,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口袋准备离开,离开这个我又为之彻夜不眠的地方,离开这个又让我心生彷徨的房间。
但是我插进裤口袋的手在触及一件物品时却又停止了动作,甚至再内心间又百感交集起来,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昨夜的故事。
急诊抢救室里总是一片喧嚣,看上去甚至有些乱糟糟的样子。
夜班刚接班的时候,急诊抢救室如同往常一样躺满了病人。但是,我刚推开急诊抢救室的电动大门便被一位病人在茫茫人海中吸引住目光了。
因为所有病人都盖着被子,而这位侧身躺在抢救病床上的病人却没有盖被子,不仅没有盖被子,甚至还穿着短袖T恤。
要知道虽然气温较低,但是医院里的中央空调尚未开放。身穿着白大衣尚且感到一丝寒意,更何况仅穿着短袖T恤的病人呢。
抬头一看,连接患者的心电监护同样在滴滴作响,不仅心率波动较大,就连监护屏幕上的波形也在发生着致命的改变!
“什么情况?”我赶紧向正在和病人家属沟通的同事。
同事头也不转的回答:“频发的短阵室速,严重的低钾血症和心力衰竭!”
“血压也很低,休克了!都用了什么药?”说着话我已经翻起护士递过来的检查资料。
让我惊奇的不仅是检查资料上各种致命异常的指标,还有便是患者的年龄豁然标注着16岁!
躺在我面前的竟然只是一位16岁的少女,这样严重的病情,这样致命的检查结果,难道不应该是一位中老年病人吗?
“才16岁?”有些诧异的我忍不住询问起来。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我的话,病人转过身来,只是看了看我后又继续呻吟着:“我的老天爷啊,什么时候才能饶过我?”
听见我和同事的对话后,陪伴在床边的家属站了起来,努力着想听听我们会说些什么。
但,同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一起离开。
我正在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一丝不安,因为我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便有可能为患者和家属带来更为沉重的心理负担。
离开患者的病床前,同事小声向我介绍了病人的情况。
这是一位16岁的女孩,因为突发胸闷气喘4小时被家属送进了急诊抢救室。
十个月前,女孩因为下肢疼痛被确诊为骨肉瘤。
骨肉瘤是一种大多发生在青少年的恶性骨肉瘤,它又被称为成骨肉瘤,是源于叶间组织的恶性肿瘤。
这种病在初期大多没有典型症状,疼痛和肿胀是主要临床表现。
被确诊骨肉瘤后,病人进行了包括右下肢截肢术在内的一系列治疗。可惜的是,她的病情依旧在进展,甚至在两个月前便已经出现了肺部转移。
而这一次因为胸闷气喘被送进急诊抢救室后,经过严密的评估后,一个无情的事实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这位已经合并严重心力衰竭、呼吸衰竭、恶性心律失常的孩子病情极其危重,随时有发生死亡的可能。
“家属做什么打算?”我即将接受急诊抢救室的夜班工作,所以必须要明确家属的态度。
“家属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弃治疗?”同事摇了摇头。
接班后,我又特意来到病人的床前。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小女孩的右腿安装着假肢,只是在衣裤的遮挡下难以被发现罢了。
“你冷不冷?要不要盖被子?”病人的脸让我不忍直视,因为这幅五官上分明还透露着一股稚嫩孩子气。
病人没有回答我,倒是她的妈妈慌忙起身拒绝了我:“她不冷,嫌热!”
“哦,热一点不要紧,着凉就麻烦了!”我一边替她整理着吸氧用的鼻导管一边问道:“你现在感觉好一点吗?”
这位短发的姑娘呻吟着盯着我:“我感觉透不过来气,我还有救吗?”
“不准胡说,药水还没有用完呢,怎么会有效果!”憔悴的妈妈打断了女儿的问题。
我明知这只是骗人的谎言,却又不得不配合妈妈一起哄着她:“药水还没有起效呢,等一会就好了!”
事实上,包括病人父母在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对于这位16岁的女孩来说:放弃治疗便意味着必死无疑,积极治疗也绝不会起死回生。
但是,谁又能轻言放弃呢?
毕竟躺在病床上正在呻吟着的是一位花季少女,终究在我们眼前挣扎着的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我将女孩的父母请到了一处较安静的角落里,想给这苦难的父母一刻安静的时间,想听听他们最后的意见。
人,谁不为人子女。
人,谁不为人父母。
花儿一样的生命就这样在病痛折磨中凋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陷入死神的深渊,这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之一,这是我们难以理解的痛彻心扉。
父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蓬松的头发里也满是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母亲站在父亲的身后,双手捂住了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
“你们现在有什么决定吗?”
接班之前,在和同事的谈话中,病人的父母已经透露出了要放弃治疗的意思。
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其实放弃治疗的原因和经济能力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父亲担心女儿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也是因为患者本身拒绝住院治疗。
“我们输完液就回家吧?”病人的父亲扭过头去对着妻子说。
正手捂着嘴巴流泪的妻子并没有回答,只是蹲在了地上。
“你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吗?我只是想确保你了解病人的真实病情和风险。”作为医生必须要向家属提供最真实的实际病情和意见,最终的决定权掌握在病人自己和家属手中。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病人的父亲哀伤着说道:“这种情况当初开刀时医生就说过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知道回家就会死亡,但住院也治不好她。我已经和家里人都商量过了,输完液就带回家,我怕她死在外面回不了家了!”
“那输完液就回去吧,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再来医院吧。”说完话我又带着厚厚的无菌口罩转身进入了急诊抢救室。
除了这看似冰冷的敷衍之语之外,在面对一条终将凋零的年轻生命时,在面对悲痛欲绝的父母时,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因为面对大多数生命的劫难时我都无能为力。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因为面对人间的悲痛时我又不得不袖手旁观。
我不知道该对病人说些什么,我不忍说出实话,谎话更加让我心如刀绞。
我不忍再对家属说些什么,因为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会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扎进他们的心里。
沟通签字时,病人的父亲已经记不清日期时间,甚至就连双手微微发颤着。
那一刻,在这身白大衣之内,在这无菌口罩之后,我甚至觉得是自己在逼迫他们向死神交纳了投降书。
病人的父亲离开了医院去张罗回家的车去了,母亲还趴在病床前低声祈祷着。
挂在急诊抢救室墙壁上的电子钟还在以同样的速度划走掉我们所有人的生命,我站在女孩的床头替她守护着心电监护上生命跳动的节奏。
“现在好一些吗?”还觉得喘不了气吗?“我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我。
在对症处理后病人的症状稍稍有一些缓解,但这只是暂时的迹象,在她的体内病魔正在吞噬着血肉。
女孩呻吟了两声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些了,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饶过我?”
女孩口中反复说着的这句话是对现实的不满,是对现代医学的讽刺。
然而,我除了保持沉默之外,纵使满腔言语却也只能保持沉默了。
这个世界里那有什么老天爷,就像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一样。
“用的药慢慢起效了就好,你看现在不是好一点了吗?”我竟又忍不住开始欺骗了她,就像哄着孩子一样。
“医生,谢谢你!”原本趴在床边口中低声祈祷的母亲突然开口致谢。
我宁愿她不理我,这样尚且有些心安理得。她的一句谢谢,又让我羞愧难当。
因为我根本不配这句谢谢,因为在急诊抢救室的深夜里我没有分毫能力去替她阻挡时间和生命的流失。
凌晨一点钟,时间又跨进了新的一天。
病人的父亲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可以让女孩躺着的车辆,他们要将病人接回家去了。
临行前,女孩的父亲又解释道为什么要将她接回家:“我怕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唯有报之以苦笑,点头道:“人之常情,没有办法。”
“老天爷啊,什么时候才能饶过我!”胸闷气喘的症状让一直无法入眠的女孩再次呻吟起来。
我不忍直视这放弃希望的场景,甚至不忍再去直视那尚且稚嫩的眸子。
但,女孩却又向我招手了。
我来到她的床前,护士已经撤下了连接在她身上的所有管路设备。
“给你个橘子!”她微笑着伸出手来。
那一秒空气是凝固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百感交集的,这样放弃治疗的场景我经历过许多次,这样深夜离别的时刻我见证了许多次,我甚至自诩自己铁石心肠,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反复呻吟着的女孩会送给我一个橘子,更加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橘子而难过得想哭。
我没有故作拒绝,当然也不会让别人透过无菌口罩看见我的表情变化,下意识地从她手中接过了橘子:“谢谢!”
她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说再见,只是微笑着说着拜拜被父亲抱离了急诊抢救室。
急诊抢救室外,我目送这一家人的离开,在幽暗的急诊走廊里只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被截肢后的女孩了,甚至再也不会在深夜里听见那句“老天爷啊,什么时候才能绕过我!”
转过身我将橘子装进了口袋之中,又将自己埋在了厚厚的无菌口罩和冰冷的急诊抢救室之中了。
没有人会看见我内心悲伤的溪流,也没有人能听见女孩深夜的哀愁。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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